那是一个初夏的阴雨天，早早降临的夜幕，笼罩着历经八年抗战后满目疮痍的大别山。狭窄的竹竿河翻着浊浪，穿过罗南重镇宣化店，而后调头东去。坐落在竹竿河畔的国际招待所早已灯火通明，袅袅丝竹之声在雨幕中萦绕，呈现出一派和乐升平的气氛，掩盖了正在上演的包围与反包围的战争险境。这里原是一座旧祠堂，因为军调部第三十二执行小组和外国记者住在这里，祠堂门前便挂起了国际招待所的大招牌。此时，这里正在举行盛大的文艺招待会。

这天是1946年6月26日。就在军调部美蒋人员沉醉在歌舞之中的时候，一支支巨龙般的铁流，正从宣化店地区向平汉铁路以东隐蔽而神速地疾行。听不到人喊马叫，看不到一点星火，数万铁军向着指定位置奔进、集结。这一大规模的军事行动，预示着一场震惊中外的“中原突围”大战即将到来，而大战之前的保密之战也暗潮汹涌。

抗战胜利后，蒋介石急欲抢夺胜利果实，调动其龟缩在大西南的军队出川，以发动全面内战，而解放军中原军区5万人马正虎踞在其出川的大门——鄂豫皖边境，成为他全面发动内战的最大障碍。从1945年9月到1946年6月短短10个月时间里，蒋介石调动30万大军，将中原部队围困在豫南的罗山、礼山、经扶和光山四县边界方圆仅200华里的狭小地带，妄图于7月1日一举围歼。为了配合各解放区做反内战的准备，中原解放区军民在国民党的军事摩擦和经济封锁下，苦战苦熬，胜利完成了战略坚持任务。而后在中原军区司令员李先念的指挥下，他们决定杀过平汉路，撕开敌人的包围圈，实施中原突围。那一支支铁流，就是在完成牵制敌人的任务之后，在突围前向平汉铁路集结的中原部队。

就在中原部队冒雨急行的同时，出任军调部第三十二执行小组我方代表的任士舜中校遵照李先念的指示，在周密安排下，邀请美方代表白罗素中校、蒋方代表李柱流中校，到国际招待所参加文艺招待会。

别小看了这两位中校大人。自他们来到宣化店，就支楞着耳朵，到处窥探中原军区的军事情报，密切注视着司令部的动向。尤其是李柱流，施展浑身解数收集情报，为围攻中原部队大效其劳。越是临近蒋介石密令围歼中原部队的时间，李柱流就越发紧张和不安。从连日来解放军的行动中，他似乎嗅到什么，意识到将有大的军事行动，可又摸不准行动的时间和计划，于是急得心里火烧火燎，日夜不安。正好任士舜发出邀请，李柱流认为这是刺探情报的大好时机，于是欣然应邀。

在剧场里，李柱流哪有心思看戏？就在舞台上的戏曲表演出现高潮之时，他突然向任士舜递交了一份备忘录：据悉，共军集结，准备突围。同时两只眼睛死死盯着任士舜。任士舜可不是那么容易被诈的人。他不仅是位军人，还曾长期担任共产党的地下县委书记，在斗争和战火的考验中，磨炼出了沉着、机敏、果敢的性格。任士舜一眼就看透了李柱流等人玩弄的花招，他心里暗想：这位国民党中校的举动实在可笑，你们用30万大军向我围攻，我岂能坐以待毙？但是，既然你是来看戏的，我也不妨逢场作戏给你看看。遂将脸色一沉，将备忘录往李柱流手里一塞，以凛然不可犯的神态，严厉驳斥道：“纯属造谣！”寥寥数语，像冰冷的铁块，砸得李柱流两眼直翻，无言以对。

白罗素见状，慌忙粉墨登场。白罗素毕竟是美利坚合众国的中校，又是漂洋过海而来，见过大世面，脑瓜子也转得快。只见他眉头一皱，采取迂回包抄的战术，用生硬的中国话向任士舜说道：“任中校，我想求见李将军，请你转达一下好吗？”白罗素这一着棋，确实比李柱流高明得多。如果中原军区最高指挥官李先念司令员还在宣化店，就说明共产党的军队还没有采取突围行动，反之，就暴露了中原部队准备突围的军事意图。任士舜对这位洋中校的要求是始料未及的。他心中明白李先念司令员为了指挥中原部队突围，已于今夜秘密撤离宣化店，军区司令部已由留在大别山坚持斗争的鄂东军区独二旅秘密接防。怎么办？他心里犯了愁，但表面上却不露声色。他决定先稳住阵势再说，便例行公事地回答：“请允许我请示司令部后再作答复。”

“叮零零零……”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在宣化店河东岸中原军区司令部骤然响起，在悄无声息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独二旅旅长张体学一把抓过话筒，听完任士舜的汇报之后，他略微沉思了一下，便果断地说道：“先稳住他们，就说司令员身体欠佳，改日再行会见。”

在离宣化店30里的地方，李先念接到了独二旅发来的电报。看罢电文，他踱到窗前，望着窗外的夜空，思绪翻腾不已。八年抗战中成长起来的中原部队，即将突破重围，暂别大别山，开辟新的根据地。主力先头部队已控制了平汉铁路东侧的要点，并侦察了突围地点，只待一声令下，便可杀过路西。而这一切，都是在敌人万万料想不到的情况下进行的。国民党在大别山打响内战的第一枪，中国人民解放战争的序幕也将在这块土地上拉开。这是中央重要的战略决策，此次突围成功与否，关键在于一个“密”字，决不能让敌人看出一点端倪。李先念是久经沙场的卓越的军事家、政治家，面对美蒋代表的雕虫小技，他稍作思忖，心中便已有了对策。他右手轻弹了一下电文纸，眉宇间透出刚毅、豪迈的神采，轻声说：“给张旅长回电……”

翌日晨，身着美国陆战队军官服装的白罗素以一副乐善好施的模样，走进任士舜的下榻处，说：“任中校，我向李将军表示慰问，并要给他送药，请您通告一下。”

任士舜请白罗素坐下，表示一番谢意后说：“真是盛情难却呀！好，我再替您转达一下。”随手拿起电话再次报告情况。

过了一会儿，司令部回了电话，任士舜听完指示后，微笑着对白罗素说：“白罗素中校，李先念将军非常感激，欢迎您立刻前往。”

这信息，不只白罗素听来欢喜异常，任士舜也喜出望外，李司令重返宣化店真是赶上了火候呀！他内心深处对李先念司令善于审时度势、断难决疑的大将风度深表钦佩。

任士舜陪同白罗素及其随员跨过竹竿河的木桥，来到东岸。只见操场上，一队队战士正在进行各种操练，他们有的在出操，有的在学唱革命歌曲，一派轻松安然的景象。走进司令部里，干部战士都忙于自己的公务，一切显得有条不紊。到处都是那么正常、平静，没有一丝大战前的紧张气氛。可是谁能想到，为保证中原突围成功，打破敌人的阴谋，这些都是李先念安排驻守司令部独二旅的同志们精心排练的一场疑兵之阵。白罗素看着眼前的景象，心想：看来共军毫无突围准备。

不一会儿，他们来到了李先念的卧室门前。

“报告司令，白罗素中校到。”

“请他进来。”

白罗素一进门，就故作热情地嚷道：“啊，李将军，听说您贵体欠佳，本人十分挂念。”他转身指着随从捧着的盒子说：“这是美国的最新药品，盼望将军早日恢复健康，共谋中原和平！”

李先念故作艰难地从床上坐起来，面呈病色，气喘吁吁地说：“对白罗素中校的友好关怀，我深表谢意。”随后又无力地躺下，轻声说道：“病体难支，恕不能久陪。”

等白罗素一行走后，李先念从床上一跃而起，哈哈大笑。他对张体学说：“立即通知任士舜，明日宴请美蒋代表，以答谢他们的关怀。”稍停，又诙谐地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嘛！”

28日下午，准备了半天之久的答谢宴会在国际招待所开宴。美蒋代表个个喜形于色。他们开怀畅饮，频频干杯，笑声似乎要把餐厅的屋顶掀到竹竿河里。他们坚信在48小时内全歼中原共军的赫赫战绩就要实现了，似乎这就是他们的庆功会。

29日清晨，天气依然阴沉，群山掩没在浓雾之中。国际招待所里，昨日欢宴的气氛似乎还未散尽。任士舜陪同张体学来到这里，找到美蒋代表，拿出中原军区最后一份备忘录说：“很遗憾，国民党军队撕毁停战协议，向我方进攻，我们突围了。”

这一消息犹如石破天惊，美蒋代表顿时愕然。李柱流抢过备忘录，只见上面赫然写道：“政府军大规模围歼中原人民解放军的进攻已经爆发，我方被迫采取自卫行动。李先念将军已离开宣化店，请贵小组于29日上午撤离宣化店……”

此时，美蒋代表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共军这么大的军事突围行动，军调部的人员竟然一无所知，还栽进了自己设下的圈套里！

美蒋代表无可奈何地踏上了返回武汉的吉普车。李柱流瘫坐在车内，一言不发，白罗素充满遗憾地耸耸肩。这时，身后传来了隆隆的枪炮声：中原突围的战役打响了！

 

（作者：廖家宽 付祥立，原载于《保密工作》2015年第10期）